帶著台灣萊雅人，一起寫個成功的故事：陳敏慧，有溫度的木蘭兵法
她容忍部屬在面前哭，這是女性領導者一種理解的包容。
by 蘇惠昭
2018年，陳敏慧進入台灣萊雅二十年，她打算請亞太區老闆來頒個二十年獎，「不然要我頒給自己嗎？」光想像那樣的畫面，陳敏慧就忍不住大笑。
1997年，台灣萊雅把陳敏慧從寶僑挖角過來擔任品牌經理，第一件差事是半年內將一個新品牌「赫蓮娜」籌備上市，非常具有挑戰性。「我剛好熱愛挑戰。」然後，五年、十年、十五年，她循著企業階梯一路爬升，最終突破了玻璃天花板，在2002年成為台灣萊雅第一位台灣籍總裁，亞太區第一位女性總裁；期間有一年半被徵召到中國萊雅打天下，帶領團隊跑了二十多個城市。
陳敏慧深知領導者的責任，就是要讓員工看到未來。李佳曄 / 攝影
比起「Iron lady」，更願作「非常木蘭」
萊雅集團是全世界最大的化妝品集團，女性消費者挹注其營業額，但一如其他產業，層級越高，女性高階主管越少，並未因為產業特質而例外。每一年陳敏慧到巴黎參加全球總裁大會，來自各國的七十位總裁排排坐，黑壓壓一片，花木蘭不到十位。
陳敏慧喜歡把自己想成代父從軍的花木蘭，她猜想花木蘭的本質，一定是個作戰型的人物，否則無法沙場征戰，屢建戰功，並且在十二年後從「將軍百戰死」的殘酷戰場回到家鄉。（同場加映：馬雅芬，這樣把50嵐推向國際）
「我也是一個作戰型的人，這幾十年的職場生涯，我從來不愛守後勤，就愛帶兵上前線作戰。」有一年萊雅全球CEO公開稱許Amy Chen是「Iron lady」，是「鋼鐵般強韌的總裁」，因為她連續兩年替台灣萊雅創造兩位數的成長。不過比起「Iron lady」，陳敏慧更希望有人喊她「非常木蘭」。古代木蘭隱藏性別，為父從軍，現代木蘭陳敏慧重寫了木蘭的故事，她選擇自己的戰場，為自己出征，並且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，丈夫是永遠的情人，兩個兒子是一輩子的朋友。
這是一則給二十一世紀女性的成功啟示錄，鶯歌小鎮長大的農家女兒陳敏慧到底是如何寫下的？
母親，第一位管理學老師
哈佛大學商學院曾經對MBA學生做了一個調查，題目是：有多少人，對未來設定明確的目標？
結果發現，84%的人沒有明確目標。13%的人有明確目標，但沒有寫下來。3%的人有明確目標，並且寫下來，連同詳細的執行計畫。
十年之後，哈佛重新調查這一批學生，發現那3%，收入比84%高出十倍。
陳敏慧就是那稀有的3%。明確的目標，來自於她明白「我是誰？」以及「我要什麼？」。用管理學的術語，絕對是奉行彼得杜拉克「目標管理」的領導者，只是她把「設定目標」巧妙置換為「創立成功的故事」，給自己，也給她所帶領的團隊。
故事的開端，她的人生目標是拼命讀書，然後成為老師。這是母親的期許，也是小村阿母和小村女孩對未來所能有的最大想像，「那時候我們都不知道世界有多大。」
帶領台灣萊雅成為「法國駐台頂尖企業」，讓陳敏慧獲得法國國家功勳軍官勳位。陳敏慧 / 提供
在陳敏慧眼中，如果她是「女強人」，母親則是「女超人」。「女超人」只有初中畢業，婚後專任家庭主婦，生了四個孩子，但是從帶小孩、養豬養雞、種田燒飯、修燈泡到調節村中大小事，無所不能。母親是陳敏慧第一位管理學老師。
但老天給了陳敏慧另一條路。她沒有考上師大，而是上了唯一一個台大的志願，台大外文系。路有點歪掉，不過畢業後她還是去當了高中老師，教書一年，很快清楚自己並不喜歡做重複性的事，她渴求的是一個「充滿挑戰性與不斷學習」的環境。
她先到聯廣當廣告業務，再轉戰奧美廣告；在奧美兩年，確認自己的性向在數字和管理，唯獨欠缺商學背景，於是去申請當時台灣寶僑集團提供的美國雷鳥國際管理學院獎金。以上的每一份工作，包括寶僑MBA獎學金，都是陳敏慧靠著一封封的自我推薦信所爭取到的機會。
成功是目標明確，主動爭取機會，加上無法言說的運氣。陳敏慧自認她人生最大的幸運，一是遇到一個願意支持她衝刺事業，同時又是人生導師的伴侶吳俊賢；其二，她被吸入了一個可以無限燃燒熱情的產業，「這個產業打造品牌，闢建通路，閱讀數字，讓自己變美，讓別人變美，和時尚和藝術連結，打通我的左腦和右腦，又與生活環環相扣，還有甚麼比這更棒的工作？」陳敏慧說話速度像高鐵奔馳，眼線畫得很美的大眼一眨一眨。
其實她走路也一樣，高跟鞋底像裝了風火輪。
擊破玻璃天花板，第一步：撐開頭上的框
每個人的頭上都有一個框，框住一方的天。一開始，這個框都很小，只能望見天空的一角，在陳敏慧，這個框就是「高中老師」；歷練過廣告業務，到美國讀MBA，擔任寶僑的品牌助理，再到跨國企業擔任品牌經理，框慢慢變大了，就像爬上了三角點，視野展開，但是遠遠望去，天邊還有一座更高的山。有人選擇待在原地，原地有原地的風景，但陳敏慧企圖心強烈，她總想要看更大的天空，這需要鋪陳，需要每爬升一個階梯後再重新設定目標。
所以她申請到法國巴黎總部。
科學家發現男人和女人有超過6500個基因是不同的，陳敏慧承認男女確實有不同的邏輯思維和行為模式，「但如果論能力，完全沒有差別。」男女還有一點不同：家庭。家庭經常是女人而不是男人前進或改變的牽絆，「所以如果問我，當時丈夫小孩不去巴黎的話，我會去嗎？答案應該是：不會。」
他們像「協同演化」的一對夫妻，吳俊賢向任職的花旗銀行申請留職停薪兩年，帶著兩個兒子全家赴任。
「我必須說，巴黎兩年，在工作上我並不開心。」陳敏慧的「不開心」主要來自於她不能上前線打仗，也來自於文化的差異。她自以為法文程度更加精進，但是在會議上，一講到產品開發、包裝材質等專業名詞，「就整個不行了。」還有一次她在公司走廊上快跑，要趕去影印，卻被一個打掃阿姨喊住：「妳為什麼要在走道上跑？」很嚴厲的質疑，像老師抓到做壞事的小學生，嚴重一點說，是某種訓斥。
有好幾次她「來不及回家跟老公哭訴」就躲到公司廁所哭，後來老公告訴她：「千萬不要在老闆面前哭，特別是男的老闆。」
這句話改變了陳敏慧對「哭」這件事的看法，「位階越高，越不能哭，不能情緒崩潰，那代表不專業。」但她容忍部屬在面前哭，這是女性領導者一種理解的包容，特別是每年員工考核時，她都會準備一包衛生紙，無論過度興奮或失望，女性部屬都需要。
收起眼淚攻勢，笑納Lady first
身段柔軟，有耐性，注重細節，擅長溝通，少與人正面衝突，也比男性容易找到支援，這些都是女性在職場上的優勢，陳敏慧充分發揮，大方接受西方文化中的「lady first」。
職涯上的每一個決定都影響未來，後來陳敏慧升任總裁，擔任台灣法國工商協會理事長，又獲得法國國家功勳軍官勳位，除了她帶領台灣萊雅成為「法國駐台頂尖企業」，也和這兩年的巴黎經驗有關。「你知道嗎，現在台灣萊雅有二十八個人外派，我的財務長十一月也要外派到日本，這是告訴年輕人，你進到台灣萊雅，走的不是台灣，而是國際的舞台，每一個萊雅人的未來都是無限的。」
陳敏慧深知領導者的責任，就是要讓員工看到未來。
職涯上的每一個決定，都影響未來。如果沒有一年半的中國經驗，陳敏慧也不會如此清楚台灣萊雅的定位，「台灣的市場不是最大，也無法帶動最多的成長，我們可以比的是創新，還有人才，我們可以替集團創造典範，每每有新的想法，新的產品，我們會爭取在台灣測試，成功了，再放諸四海。」
業績當然是企業的根本，但陳敏慧認為，與其給團隊設定「業績三千萬」這樣一個沒有溫度的目標，她更喜歡告訴團隊「讓我們來創立一個成功的故事」，這是她最擅長的領導方式。
有一年陳敏慧到巴黎總部參加一個Giorgio Armani品牌大會。大會中頒發了幾個大獎給表現優秀的市場，儼然像奧斯卡頒獎，得獎的各個風光。在台下鼓掌時，「得獎，一定很過癮吧。」陳敏慧轉頭與隔壁的同事說，「明年我們想辦法來得這個獎。」但當時，這品牌台灣根本還沒上市，沒有銷售成績，怎麼爭取?
經過討論和評估之後，覺得最有勝算的就是上市公關創意獎項。接下來要做的，就是結合團隊一起寫劇本，應該怎麼做？填進哪些內容，才可以一起完成這個成功的故事？
結果，台灣萊雅在時尚地標信義區，做出了全台最長的走秀伸展台。如同預期，拿下了「全球年度最佳公關獎」。
服用「學習」，保養腦袋的青春
所謂的領導力，陳敏慧簡單的詮釋，就是「在對的時間，對的地方，用對的人」，當時間、地方和人都對了，「力量將會從一放大，到十到一百甚至一千，一個人變成千軍萬馬。」
視野很重要，「我鼓勵員工不要待在辦公室，要去理解外面的世界」。企圖心很重要，「我不用沒有企圖心的人。」團隊合作很重要，「如果個人英雄主義，適合單槍匹馬作戰的人，是沒有辦法在集團中往上升的。」
她相信站在高處，領導者必然有更廣闊的視野，但世界在改變，翻天覆地的改變，美妝固然還是上升的產業，然競爭者眾，利潤的挑戰也相對提高，與消費者溝通的方式已經完全不是從前那一套，三十多年前MBA教的4P5P儼然古董，「有很多新的區塊我不懂」。陳敏慧承認，腦中偶爾還會飄過很恐怖的「時不我予」四個字，「還好我是一個熱愛學習的人。」為保持腦袋的青春，現在她有一位數位小老師，不久前才剛學會怎樣上網賣東西，以及評比風起雲湧的購物平台。
三十年的職場拚戰，陳敏慧依然樂在工作，有沒有犧牲家庭？當然有。兩個兒子先後到加拿大讀書，是吳俊賢提早退休到加拿大陪伴五年。她以為從未給兒子壓力，直到有一次兒子對她說：「妳的存在就是我們的壓力」。
不過，「人生不需要後悔。」如今兒子可以獨立了，一家四口分居台灣、新加坡、加拿大，但是心理上的距離並沒有因此拉遠，一年兩度的家庭旅行，今年去了阿里山，接受銀河和滿天星星的大自然獻禮，天光雲影中，母子無所不聊。
牽手共賞一百座城市，與先生的今生之約
人生不是只有工作啊。十八個品牌，一千多個員工，一年三十天的假，以前的陳敏慧根本休不完，或者根本不想休。工作一直是她的熱愛，但其實旅行也是。現在她和吳俊賢訂下「來去看一百個城市」的今生之約，攜手走訪更多的文化、歷史，與國家，同時也讓自己對人生，更多一份感謝、感恩之心。
時間和歷練，把陳敏慧推向另一個階段，願意給自己多一點時間，欣賞腳邊的一朵花，關心周邊的人；更注重企業的社會責任而非業績；加入WOB女董事聯盟，就是為了實現「女力新視界，讓世界更美好」。
她很喜歡一則網路上流傳甚廣的蝴蝶故事。一個男孩為了幫助蝴蝶破繭，忍不住用剪刀把繭剪開，但是萬萬沒想到，蝴蝶的翅膀竟然無法張開，原來他扼殺了毛毛蟲蛻變為蝴蝶的機會，那蝴蝶在蛹中的用力掙扎，正足以使體液流入翅膀，給予牠破繭後展翅和飛翔的力量。
每個女人都是一隻靠著自己的力量破繭的美麗蝴蝶，陳敏慧對自己也對所有女性說:「妳必須相信自己，不要預設框限，勇敢去追求夢想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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